本來何將楚還以為白無衣必定已經離開了軍營，之前兩人那麽近的距離。無論如何，他也應該知道自己已經識破他了才對。因而他回到軍營的時候甚至根本就沒有安排把白無衣拘押起來。因為他覺得那個少年必定已經是逃了。

現在想來，還真不知白無衣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吃準了何將楚沒能認出他。

何將楚強迫自己把手從鬼雨上移開，對著士兵道，“讓他進來。”

白無衣踏進軍帳的那一刻，何將楚一個晃神，仿佛看到他帶上黃金面具身著白裘的樣子。兩個身形重疊在一起，絲毫不差。

白無衣對此渾然不覺。

之前老大夫聽聞何將楚身上有傷，有來求見過，奈何何將楚誰也不見。後來方才想起了白無衣來，想著何將楚平時對這個孩子還不錯，因而死馬當作活馬醫的，讓白無衣過來試試。

何將楚身上依舊是一身厚厚的血肉漿，糊到表情都看不清。甚至因為時間的關系，那層血肉漿已經在慢慢的幹枯結痂。

白無衣一進去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就嚇到了，急忙忙放下手裏帶進來的藥箱，要幫何將楚看傷口。

他眼睛盯著白無衣靠近，看著他臉上可以稱之為心疼的表情，表情冷漠。他留心著的白無衣的每一個舉動。何將楚毫不懷疑，只要白無衣稍有不妥，就會當即削下他的頭顱。

白無衣詢問了何將楚的傷口在哪裏，但並沒有收到回答。萬般無奈之下，白無衣只好道了一聲“得罪”然後自己下手去翻看何將楚的傷。

何將楚自是身上半個傷口都沒有。那匣子傷人手段詭異，既沒有傷口也不會流血，只吞噬似的留下了一個凹陷。

這傷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。

何將楚抽回自己的胳膊，對著白無衣道，“怎麽了？”

白無衣隱約聽聞了此次“鎩羽而歸”的事情，知道何將楚的心情不大好，因而也就沒在乎何將楚的語氣。其實若是他能夠把自己的關心收一收，再認真辨別一下，就會發現這語氣不僅僅是不好。而是語帶嘲諷，甚至是殺意。

傷口沒有辦法幫忙處理，安慰人的話白無衣又實在不擅長。可看著何將楚，白無衣又不想什麽都沒為他做就從營帳裏退出去。

就這麽尷尬了半晌，最後還是何將楚先開口趕人的。白無衣離開之後何將楚就召了人進來，讓他們盯著白無衣。與此同時，也告訴盯梢的人，若是白無衣有異樣，不要輕舉妄動。

何將楚倒不是怕有人傷了白無衣，他只是擔心那詭異的金匣子傷了人。

雖說心中諸多疑惑還沒解開，但何將楚分明就是已經從心底肯定白無衣有鬼了。

白無衣一個人回了營帳，老大夫過來問了將軍的傷情。白無衣大概描述了一番，老大夫只感嘆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傷口。白無衣只附和地跟著點了點頭，心卻沒在這裏。他總覺得心中擱不下，何將楚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，是非常不好。白無衣雖然擔心，卻又不知道能為人做點什麽。

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，牽掛的厲害了，到了夜間白無衣迷迷糊糊地入夢，居然夢見了何將楚。

夢境光怪陸離，出現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，諸如形狀奇怪的拿著雨傘的人俑，調子就透著一股古老卻詭異的味道的歌謠，影影幢幢來回走動的人影，甚至偶爾還會有人影停在自己身邊和自己說上一兩句話。

可白無衣不認識這些人影，卻又無端地覺得自己應當是和他們熟悉的。

後來還有人出現拉著自己的手，一步一步走向一個高臺。白無衣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條朝聖的道路上，心跟隨著這群人一起，也變得虔誠而安寧。

那高臺之上，有一個人站在那裏——是何將楚。

那個男人依舊還是他沒個正形的樣子，站沒站相，看到自己就懶洋洋地對著自己舉了一下手打了個招呼，臉上帶著個有幾分痞氣的笑。

只一瞬間，剛剛的虔誠肅穆被打碎了個徹底。白無衣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跟著那個笑飛揚了起來，他完全是下意識地，藏在面具下的嘴角跟著勾了勾。

可就在下一個瞬間，高臺的地面紅光流轉，就好像啟動了什麽古老的陣法。

白無衣覺得這陣法的樣子有幾分熟悉，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是什麽陣法。

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。

白無衣覺得不對，站在高臺中心的不應當是何將楚。

可若不應該是何將楚，那又應該是誰？是自己嗎？

隱約間，白無衣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對自己說，不是說你想你就可以去替他死，神不會允許的。你才是神選中的人。

就在白無衣錯亂的時候，紅光猛然大盛，漫天的紅光裏，白無衣一瞬間就舍棄了剛剛腦子裏冒出的所有東西，近乎以一種要撕裂喉嚨的聲音對著何將楚吼道——“離開那兒！！”

就在這一聲出口的同時，何將楚瞬間在紅光中散成了一團血霧，“噗”的一聲。

而後只剩下了衣服軟塌塌地落下來。

白無衣：…………

連呼吸都仿佛跟著一起停滯，仿佛整顆心都已經在剛剛跟著一起消逝。

耳邊好像有聲音此起彼伏，就好像在一個詭異的山洞裏傳來的回響，起起伏伏重重疊疊，他們不厭其煩地向白無衣提醒道——那個人，死了。

白無衣緩慢地恢覆著自己的意識，慢慢想著那個人死了是什麽意思。

是自己再也看不到那個人了，再也聽不到那個人插科打諢的調笑，再也沒有人死乞白賴地在自己軍帳蹭地方睡，再也沒辦法聽到那個人的聲音了……

天廣地闊，人海茫茫，無數的人會與自己擦肩而過，自己還會認識無數的人，但是世界上再也沒有那樣一個人了。

白無衣心中慢慢翻湧起無限的悲涼，在這種悲涼之中他發現了自己的心思。

“何將楚…………”

仿佛每一個字都在他心頭的血裏滾過，吐露出來都是滾燙的。白無衣捂著胸口，原來喜歡這種感情，來的時候悄然無息，離去的時候卻這般撕心裂肺。

白無衣悠悠從夢中醒轉，發現自己心口一片冰涼。就好像心都隨著夢中的何將楚一起死了一樣。過了良久，方才露出一個勉強的笑來——

“何……將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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